《诗经》里有一首萦耳的诗《氓》中云:“桑之落矣,其黄而陨。自我徂尔,三岁食贫。淇水汤汤,渐车帷裳……”值得炫耀的是,多年来我生活在自北而南欢畅奔腾的淇河岸畔的一座城市,沉醉在淇水浅吟低唱的润泽之中。紧挨所居楼院北有条人工区,原是将淇河水提升过来灌溉农田用的,后拓宽改造成了贯穿城市东西约有20几米宽的景观渠。我与淇水更近更亲了。
有水则灵。我常乐于到这条人工渠附近晨练,强身健体,听鸟语闻花香,揽得灵气洗心濯脑。流经这段渠里的“淇水”,几乎与两岸渠崖持平。渠侧铺设着一条两米多宽的橘红色橡胶步道。步道外沿,种植着婀娜旺盛的垂柳、雪松、银杏等树木及迎春、月季、连翘数种花草。
谷雨前几天的一个清早,我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。出乎意料,外面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。这雨,应该是后半夜悄不言声落下的,因午夜时分我入睡时,天空还晴朗着呢。转身取伞,径直向老地方走去。千余米的健身步道上,空无一人。平日这个时候,在桥头打拳、弹唱的也不见了踪影。唯有我独自撑一把红白布块组合的雨伞,徜徉在湿漉漉的步行道上。那伞,犹如一朵硕大柔润的花儿,盛开在我的头顶,也盛开在这情酣意畅的春雨里。寂静的时空是难得的约见,十分便于我听雨,听宁静,听世界,听天空巨大的手掌用纤指弹奏出的春的序曲,听万物的回应。那雨,沙沙,绵绵,朦朦,茫茫,宛若上苍恩赐万千生灵的密码,神奇,委婉,深奥。也许只有抑制住内心深处的浮躁和轻狂,虔诚地敞开心扉,才能真切地聆听到那一滴滴一声声一阵阵空灵、舒展、自由和畅快。
我右手撑伞,甩着左臂,不管是沿着渠水的北岸从东到西,还是折回身顺着渠水的南岸由西向东,都适宜我看雨点雨样雨容雨貌,听雨声雨韵雨诉雨思。走在绿意婆娑的垂柳下,雨声滴滴答答,曼妙地敲打着我撑开的伞,如一款横空出世的崭新的打击乐器奏出的舒缓轻灵的音符,合着我不疾不徐的脚步。垂下的柳枝梢头嫩芽尖尖悬挂着的那玲珑剔透的雨珠,叶片不堪重负了,欢快地跑到身前身后,脚左脚右。行走在细雨轻烟笼罩之中,我的内心世界平静得如同眼前的渠水,清湛湛波澜不惊;纯净得如同柳叶尖端透明的雨滴,不惹一丝尘埃。我仿佛远离了世事的喧嚷嘈杂,一下子沉浸到不知愁滋味的童真时光而不能自抑。眼前轻盈的雨点、一渠流动的清欢不属于现世。
伸展于渠水之上的美少女发辫似的柳枝,枝尖轻轻地亲吻着水面,浅绿的柳叶眉可人至极,好像不是从柳枝上垂挂下来的,而是从淇水里缓慢生长出来的。那从芽尖坠入渠面上的雨滴,浑然天成,妙趣横生,似有声又似无声,似有形又似无形,若紫燕展翅掠过水面,赛蜻蜓轻盈戏水玩耍。点点雨滴,携带着生存的绿意,心灵的仰慕,智慧的光束,激情的礼赞,从从容容,坦坦荡荡,与日夜奔涌的淇河水融为一体,生生不息,青春永驻。一个个小小的逗人的雨滴,义无反顾,接踵而至,滴答于水面之上,扩展成一个个小小的涟漪,顾盼着化为平静,相约东流而去,融入日月星河。忽然有一种幻觉闪现脑际,这雨点,这渠水,以及渠水两岸的花草树木,似乎让我领略到了唐诗宋词里漫溢出来的飘逸灵秀之美……有调有韵,有板有眼,有色彩,有情趣,或叙事,或抒情,或白描,或状物,或歌吟,情酣意畅。这春意里滴滴答答的雨点是逗号,是冒号,是省略号……表达着神秘莫测的一腔夙愿,演绎着憧憬百花盛开的一种神往。那低垂于水面上的柳枝,不正是自自然然款款徐徐生发出的感叹号吗?感叹号下方的圆点,是雨点,更是纯洁无瑕的童心。
往日,我只在这段渠边散步一个小时便回归,而这天,我足足用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,直到润如酥的小雨停歇。是婉转缠绵的春雨,乃至春雨里的迷离景色,留住了我不思归的脚步。
雨过天晴,有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,得意地鸣叫着从花丛中扑闪着翅膀朝东北方的天空飞翔而去。这一瞬间,我想到务农的前辈积累的农谚:谷雨时节种谷天,南坡北洼忙种棉。水稻花生早种上,地瓜栽种适提前。闲地芝麻和黍稷,深栽茄子浅栽烟。谷雨过后,农人又活跃在广阔的田野里犁耙种植,抢墒情趁地温将希望的种子播进沃土,等待收获累累的果实。
丰硕的梦想,应该从谷雨开始,我和天底下所有的农人怀揣同样的热望。